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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城十里，八音。
一处，乃是北往苏城的一条捷径，亦是苏城附近仅有的两一。
这八音，虽不，林树却多；苍松插汉，秀木云。时逢盛夏，内却是昼如春、深夜如秋，全无凡俗燥热感。
虽是佳处，往来连辈却是寥寥。论，全不过着这上有个悍匪窝，窝里有尊“八大王”。
这“八大王”，占虽有多载，兴云雨却是近年的儿。寻里带着一帮匪打扫舍、刦剞剽掠，不讲义，不论邪，凡随所欲；兴际，连佛头浇粪、神面刮金的下儿也毫无避讳，真真成了升斗民谈色变的地方一霸。
一刻，已寅时。而八音匪窝，却仍是烛火。
一条长桌，左右廿张木椅；桌上飞禽盘、走兽落碗，珍不惜、海味不吝，杯盘狼藉、觥筹交错，一派热火朝的酣宴光景。长桌顶头，约莫半箭地，方是台，上置一张虎皮太师椅。椅上所坐，乃是一烂脸汉子：乌发一拢，绑个朝辫；右眼似是有伤，以一赭色麂子皮眼罩遮了，左眼上吊，颇不协调；锅灰面色，络腮胡须；左颊中生一肿疮，脓头颇多，少许已见发溃。身虽不甚魁梧，则个面，一瞧便令人皮燥骨轻、坐难安。
一，非人，是远近闻名的匪头子——八大王。
席间座下，有一人，两托碗，身冲八大王敬了一敬。
“八王，听闻苏城近郊宝继庵上，方得了个坐的姑子，容如生，端坐而头颈不歪。后，庵内十数丘尼便要行佛升大典；令远近镇人叩拜瞻仰，后则便要投火焚，以身作匙，广开方便门，引菩。”
余人一听，无不咋舌，酒碗对碰，后言。
“到时候，信众怕得将宝继庵门踏破。”
“如，香油钱，怕得将我麻兜撑破。”
“油钱倒是，却也不，庵内可有个姿色过人的姑子？三惑空辈，间也寻摸不到肉腥。真若有个浑似毛嫱、貌赛子的投在空门里，爷们便舍得一身精壮，也来行一行舍身喂虎的善，积一积渡人极乐的德。”
一番污言秽语方落，便见八大王将掌内酒碗一撇，身子略微一弓，捡了散在座下的靴履往极眷女色的猢狲头壳上一掷，挑眉嗔怒，“个没肝没肺的杀材！子不是早说了，劫富济贫也，欺善远恶也罢，咱们上，没甚黑白，无甚坏，图的就是一个痛快！单单一样——女人，子不碰，们这群忘八也碰不得。一群打脊的玩儿！记不得爷爷的话，可不就是忘了八？”
八大王骂骂咧咧不住，脖颈初时往莲花托首上一抵，踌躇片刻，抬掌便往后脑搔了一搔，待将后背顺带着往椅上磨蹭两，这方称，大喇喇再将单脚往椅上一落，两隔着足袋缓缓抠索脚末丫子。搔了半盏茶功夫，似是不甚得，待将足袋除了搔个痛快，却陡地一怔，咂咂口唇，是两往足踝一拢，将足袋匝个结实。
“尼姑庙有甚？子这八音可是短了吃食？一个个穷断了脊梁筋的，还惦念上庵堂里的吊油钱了……”八大王单目再开，口内出粗不住，“子问一句，这忘八羔子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？是娘养的还是狗娘养的？”
方才口出秽言人，是晓八大王脾，一顿詈词劈头盖脸浇下来，却是抿唇敛睑，再不敢多言一字。
长桌一头近八大王处，另一人长衫广袖，鬓发星星，瞧着似是读过年书的模样。见状，徐徐落盏，冲八大王拱了拱，缓声：“八王所言，甚是在。可，数三彩伙子人，何为官军所剿？”
八大王听得言，头颈一偏，懒散转个话头，“军师，三彩跟子的八音，东望。苏城围，也就仅有我们这两座头。虽说子跟他们井犯不着河，瞧着战后骨积惨烈劲儿……”八大王摇了摇眉，冷声哀：“所谓兔死狐悲，伤类……子见三彩一窝儿端，底下哪儿能欢喜得来？”话音方落，八大王目睑一抬，见身军师双眉轻挑，眼精光。八大王下一紧，抬掌攥了座边半条羊腿，往军师处一掷，吧嗒一声，不偏不倚，落碟中。
“军师，赏了给。子近无，扫了眼进的书，捡了句识得的念了念。这一瞧一念不打紧，子说话是愈见绉绉，唾沫嗅着也是愈酸溜溜了。”
军师闻声，颔首以应，瞧瞧身羊腿，再瞥瞥八大王顾搔挠足袋的，唇一颤，顾睐下，忙慌言，“八王，三彩上下八十七口，一夜间，无一幸免，齐齐折在了官军刀下。”军师一顿，冷哼：“若论，怕是同三彩一众北上灵和寺有个。”
“灵和寺？”八大王目珠一转，低声询：“爷爷我可是闻所未闻。”
军师见状，眨眉两，讪笑应：“三彩上，也有一我八音弟兄。所谓己己，方可声夺人。”
八大王单脚一翘，下颌一送，示军师细细来。
“说，早三彩了单大买卖——金百两，买垂边一僻远庙满寺。三彩了定钱，派卅人，时北上，趁夜将灵和寺僧十八名屠尽，就地埋掩；再仔细打扫，未留半分害虫迹；临行时，卅人尚将寺内匾额蒲团烛蜡造像洗劫一空，真真是雷霆声势、霹雳段。”
“买何人？”
“说是个来历不的女子。轻纱掩面，瞧不真切；则态风，颇是袅娜。”军师纳口长，吞唾：“得闻信，我便奇，遣人暗往灵和寺打探过。附近百姓，不，见整寺上下如若蒸露，未见忧，倒欢喜，口口传灵和寺全寺得，一夕成佛。后里，便有个行脚僧人专拣灵和寺门口打坐歇息，白享了一众百姓的香油供奉。灵和寺方成，三彩不便为官兵所剿，全军覆没。怕是个中，必当有个说不得不破的关节才是。”军师顿了一顿，脖颈一仰，愁声，“有垂灵和寺僧人作龛上佛、暗成刀下鬼；后听闻鹿金台寺住持肉身不烂，是隔个三年载，开缸便能作了万人供养的金身菩萨；而今，终是轮到了咱们钜燕，这坐成佛的名头，按在了宝继庵女姑子身上。夫思着，怕是佛门，既为三国国主所，亦为三国国主所讳。三彩，便是我车鉴。所谓牵一发而头动，拔一毛而身变，一着行错乱满盘。八王是瞧不上庵中财，何必令儿乱了八音上下阵脚？八王听夫一句劝，宝继庵，我断不可。”
八大王闻听言，也不细，唯感下憋屈，颇见不忿，吐纳一轮，闷未息，是引得喉间嘶嘶痰响，薨薨如雷。候得片刻，这便将单目一竖，猛咳一声，眨眉便将一口浓痰喷在头；巧不巧，污脏倒似生了眼目，啪的一声，倏瞬落于军师座羊腿上。
“子这辈子听不得的，便是个‘不’字！”稍顿，八大王咬牙切齿，单掌一抬，隔空往军师脑袋上招呼，“个害灾的杀材，肩不能挑不能，里就会拿个虚辞唬我！在行的就是驴唇一开，崩出个唾沫星子当暗器！说甚‘多植花，少栽刺’，子的就是打劫舍的计，官府盯上，也是中，岂会着子不劫香油钱便有所改？子占称王，了多少年的漏网鱼，非未见祸临头，倒快要修成条头上长的金鳞祥瑞；不定哪一一飞冲，子操着伙杀到衙门，来个客为主！这打脊的混账若是不喜，便给我连滚带爬下了八音，扒了鳞粘了毛，夹紧了尾巴条丧犬！”
八大王尖轻往面上疮头一点，龇牙咧嘴倒口凉，径笑：“瞧瞧，爷爷这生的，哪里是甚疽疮，摆是龙头肉！子这般金贵，也不多跟这忘八多计较。后，爷爷是非得往宝继庵上凑个热闹沾个喜不可的。”
这番说辞，惹得军师面上青白难定，眉目一低，瞧见浓痰羊腿，这便急开口唇，生生欲呕。不过须臾，时抬掌拊膺，将胃压下，浅咬下唇，低低：“言不妄发，身不妄动；言不妄发，身不妄动……”
堂内诸匪闻声见状，下皆是蠢蠢，面上得色藏也难藏。
“们这群屎尿屁的毛崽子，也甭跟子遮掩。”八大王单掌一挥，挑眉再：“钱能抢，佛也能夺。是女子，一个也不许给子招惹！至于三彩同劳什子灵和寺，谁敢再半字，子徒他口条摘了，盐渍熏了下酒！”
言罢，八大王两臂一松，身子朝后一仰，抬眉望，悠悠叹：“子倒要瞧瞧，这肉身女菩萨到底是怎生坐成佛的。一帮子髡徒贱刀，就会整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幺蛾子！唬弄八爷爷我，怕不是脏庙空了、七冲门毁了，人皮内囤了个胆！”
而一时，有一顶青绢幔人抬轿，火急火燎往苏城宝继庵方赶。轿辇，得一人，虽着布衣，面上却见倨傲，身打一死风，灯笼甚大，光可达数丈，灯罩所书，乃是“延久”字。
行不过一刻，素一挑，轿帘半开，籍着隐约灯光，见轿内端坐一女：面若桃花含笑，眉如柳叶唤春。打眼虚瞧，这般玲珑玉人，恰若一幅工笔佛，浑似一尊泼墨观音。
女子唇虽抬，似生笑，则玉齿一扣，声却见恼，“眼见便亮了，个没眼的殃人货，还不生将灯笼灭了？如招摇，生恐旁人不子来处？”
打灯的仆役一听，时止步，暗暗舒口长，目睑一低，眉头一摇，却似见怪不怪，翼翼将灯收了，再紧步随在轿辇一侧。捱了袋烟功夫，仆役膺内仍是不，沉吟一叹，暗暗：可惜了一副皮囊，芯儿里却是个动辄出粗的女泼皮、喊打喊杀的母凶神。还收了灯，若为旁人查，岂非辱了门楣？
思处，仆役一顿，神思一转，脚下一个趔趄，踉踉跄跄闷头赶。
花开两朵，话分两头。
鹿浑一行人，得了宋楼奶奶所传消息，这便奋马扬鞭，莫敢耽搁，则趁夜行，终归有所不便。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，已卯时，眼见耀桃，鸡啼鸣，诸人辔，渐缓脚步；现下，已远了咸朋庄百十里。
鹿浑着一桩桩沓至恶，下就忡忡，久为梦行症所扰，既不能睡，亦不敢睡，连番跋涉下，终是打熬不住，睡眼开开阖阖，竟是于马背上颠簸着假寐过。
恍惚间，鹿浑脊骨一软，脖颈一寒，肩头抖个两抖，目睑乍开。
凝神细观，下不得一紧：见得幽房曲室，互为连属；朱阁游廊，环。边是金虬玉兽，壁砌生光；身是桃蹊柳径，园阙。鹿浑口唇微开，梦，下无法，是两臂一抱，优游闲晃。虽说是信马缰，则鹿浑却似早识门径，行了约莫半柱香，七拐八弯，鬼神差到得一扇门。
两掌轻推，脚得一室。
初一内，鹿浑鼻头一抖，已嗅得古怪香。再往里，便见一木质巧，约尺，宽出两肩；皆见铁镣铐，八面俱有金扶；上坠彩垂绳，下挂玉蹬板；关精妙，咬开连。
鹿浑不消细瞧，已惊，急急退个两步，以背对。一面抬掌，左右开弓，扇了己七八个耳刮子；一面暗暗焦：一，如何转醒才？
偌大殿内，听得啪啪掌嘴声不绝于耳。
鹿浑颊上辣烫，上动作却是不见歇止，磨折时，恰听得身后隐隐一声长喟，紧跟着变了糯糯娇笑。
“遇景需行乐，当场且共衔杯。”
鹿浑霎时止了动作，挑眉倾耳，呆得片刻，径打个激灵，觉得毫毛倒竖，额顶汗出，颤巍巍半侧了面颊，隐约见巧上，半悬一人，乌发如瀑，披散而下；雪肌如玉，不见寸缕。
鹿浑暗暗吞口浓唾，口唇初开，却感上下牙互磕碰不住，耳郭一抖，闻得人凄凄惨惨似哭似笑：“可晓得，这巧，唤作何，可作何用？”
鹿浑两掌紧攒，缩肩塌背，摇眉怒：“不，不晓！”
“这儿郎，何必儿？既不，还不生过来，听我仔细说上一说？”
言虽出，鹿浑却是脚下生，进退不得，膺伏不定，却是的不上出的多。
身后人似是早查鹿浑窘态，吃吃轻笑半刻，后则婉转低吟，娇声媚：“一，说是刑具，却也不是刑具。是苦是乐，是佛是魔，全这巧器上的人，如何判。我这般容貌，未作个耕牧渔樵妇，偏成了鸳鹭凤鸾俦。如，方不算暴殄不是？”
鹿浑眉头一蹙，鼻息弥，不待人言，已是两掌一对，啪嗒一声，时扭过身来。
“古有御女车，今有渔色秋千架。王爷，倒是瞧瞧，我美是不美？”一语未落，尾音嫋嫋，连面不消细，已能推这秋千架上人是何的娇憨多态、引人遐思。
鹿浑喉结一滚，觉得为人言辞色摄了魂魄，不招架，人已是从风而靡，溃败千里；身子后摇晃不定，两目大开，眶内尽是银朱色。
细细瞧来，身这渔色架上吊着的，虽是女子，却是鼻深目，倒见英武；金玉质，风姿夙成。
“栾……栾栾……”
鹿浑一言未尽，眨眉两，定睛再，目人却是乌发尽除，僧衣半露，头顶上，整整烫了一十六个戒疤！
这一，哪里是风皇子鹿，分是灵和寺出、宝寺献珠的同括和尚！
“吾休矣！”
顷刻间，铜壶冷，宝鸭香消。殿内再无一丝声响，亦也再无一丝光亮。